2018年韩国平昌冬奥会上，美国华裔选手陈巍创造了自由滑世界纪录并完成了史上第一次六个四周跳，当时他选的音乐是《Mao's Last Dancer》，来自2009年上映的澳大利亚电影《毛时代的最后舞者》中的插曲。这部电影是根据定居澳洲的中国芭蕾舞演员李存信的同名自传改编的。曾在北京、休斯敦和悉尼三地拍摄，陈冲在其中扮演了男主角的母亲。因为影片中有江青、文革等政治敏感内容，至今仍没有在中国大陆上映。今天的时光故事，我们就来说说这位末代舞者传奇的人生故事。

从一贫如洗，到成为西方舞蹈界明星。一场翻天覆地的文化大革命，让一个九岁之前几乎不穿鞋，十一岁前常吃不饱的农家小孩，立志当上世界级的芭蕾舞者。他的成长，是一个关于耐心、勇气与毅力的故事，激励了无数东西方的读者。

李存信，1961年出生于青岛郊区的李村人民公社，他是家中7兄弟中的老6。在他11岁时，江青任名誉校长的北京“五七艺校”，也就是现在的北京舞蹈学院，需要培养“根红苗正”的下一代舞蹈演员，去演出革命样板戏，他们在全国范围内对小学生进行海选。机缘巧合的是，李存信被选中，光荣地去北京学习芭蕾舞，一切费用由国家承担。在北京，他的身体条件不是很理想，但他遇到了很好的老师，加上他的刻苦努力，终于成为一名出色的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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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留在美国众叛亲离

1976年毛逝世，一个月后江青被捕。邓小平开始了改革开放的行动。当时，西欧、美国的芭蕾舞团也开始了对中国的文化艺术交流活动。1979年中美建交后，美国休斯敦芭蕾舞团的艺术总监Ben Stevenson来到了北京，对北京舞蹈学院的学员们授课。之后他选中了李存信作为第一批公派艺术留学生到了美国休斯敦学习芭蕾舞。这期间，美国与中国之间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艺术上均存在巨大反差，这对18岁的李存信冲击很大。冲击更大的是，他还爱上了一位美国跳舞的姑娘伊莉莎白。

1981年，就在他学成准备按规定回国的前三天，李存信选择秘密结婚，留在美国。他的行为让Ben Stevenson总监很为难，因为他不想让李存信事件影响到他今后的对华交流。于是李存信决定与他刚刚秘密结婚的妻子以及律师Charles Foster一同前往中国驻休斯敦总领馆解释。总领事的劝说无效，于是休斯敦总领馆里的人员用强制手段扣押了李存信。但李存信的律师也马上通知了当地媒体和FBI，让他们将休斯敦总领馆团团围住21小时。这一所谓的“叛逃事件”惊动了时任美国副总统老布什。他曾是美国驻华联络处主任，同时也是休斯敦芭蕾舞团的董事会名誉董事。老布什亲自向邓小平求情，最后老邓发话，六个字：“尊重本人意愿”，放人。这样李存信才留在了美国，成了休斯敦芭蕾舞团的主要演员。不过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李存信再也不能返回中国。

事件平息之后，李存信通过努力成为了美国休斯敦芭蕾舞团的首席演员，担纲过多部经典舞剧的主演，在休斯敦芭蕾舞团的几年里，李存信获得了世界芭蕾舞蹈大赛的一枚铜奖和两枚银奖，曾被《纽约时报》评为世界十大芭蕾舞巨星之一。如此成就在华人舞者中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

离婚、再婚，为了孩子转行股市

1981年的领事馆风波以后，他与心爱的人终于能在一起了。但他的第一段婚姻维系了不到两年。后来有人指责他“出于功利才和伊莉莎白结婚”。其实不如说，两个才不到20岁的年轻人的激情浪漫终究敌不过现实生活的磨难。

不能回国，与国内家人无法联系，和母亲感情至深的他，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夜里常被“父母因自己受害”的噩梦惊醒。但他又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怕给他们惹麻烦。妻子一心渴望能加入像休斯敦舞团那样的大团提升自己，但终因舞艺限制找不到机会，于是希望两人能一齐去小团发展，但这显然和李存信的心愿不合。没过多久，伊丽莎白被俄克拉荷马的一个小型现代舞剧团聘用，她从俄州打来电话，提出离婚。

对婚姻抱有失败感的李存信，直到遇到澳大利亚芭蕾舞演员玛丽•麦卡蒂，才重拾信心。1987年26岁的李存信和第二任妻子玛丽·麦克安德鲁（Mary McKendry）结婚，两人当时都是休斯敦芭蕾舞团的首席舞蹈家。

在休斯敦如日中天时，澳大利亚芭蕾舞团请他去做首席舞蹈家，那时他已经35岁了。35岁对芭蕾舞者来说，绝对是“高龄”。但让他最后下决心赴澳州的，还有家庭因素：大女儿苏菲幼年时失聪，而那时的墨尔本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助听器设备。

38岁那年，李存信退出了澳大利亚芭蕾舞团，一方面因为芭蕾舞演员的短暂艺术生涯，另一方面也因为他的三个孩子，他想要给他们更好的经济支持。他花了四年的时间，一边跳芭蕾舞，一边去夜校学习金融。后来，他成了澳大利亚最大的股票公司的经理人之一；再后来，又回归本行，从2012年7月至今，他在昆士兰州芭蕾舞团担任艺术总监。他的妻子玛丽一直是澳大利亚芭蕾舞团的教师和教练，也是昆士兰芭蕾舞团的艺术女教师。

锁国和开放时代的去与留

由于李存信事件，使得休斯敦芭蕾舞团与中国大陆之间的交流一度中断，也让中国大陆中断了继续向海外派遣芭蕾舞学生，长达5年之久。据李存信当年在北京艺校的同学透露，1979年时第一批来美国学芭蕾舞的有李存信和张卫强两人。18个月后，当他们归期到的前3天，李存信宣布有了美国妻子滞留在美国，张卫强则按时回国。张卫强因为按时回国，与李存信这个所谓的“反面教材”成了鲜明对比，所以回国后马上成为了国内重点培养的对象，他在国内独挑大梁数年，历任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团、中央芭蕾舞团演员。但殊途同归，在国内风光12年后，张卫强也于1992年再次申请出国，移民加拿大，成了加拿大皇家芭蕾舞团的台柱长达11年。

李存信在2003年出版的自传《毛时代的最后一名舞者》（Mao's Last Dancer）中，记录了自己在中国、美国和澳大利亚的经历。这部自传当时风靡澳大利亚，一举创下连续130周位居畅销书榜前10名的好成绩，上榜时间超过了同期出版的克林顿·希拉里（Hillary Clinton）的传记。

很多人好奇为什么这本传记在澳洲会大为畅销，不仅青少年版成为澳洲中学生必读的英文教材，绘本更于2008年一举拿下四个奖项，原因在于李存信的文笔平实温馨，处世乐观善良，引起共鸣。西方人多是被书的前半部吸引，那是作者１９岁之前在中国大陆的生活，而中国读者呢，似乎更爱看书的后半部，那是作者在国外的生活，包括他的所谓“叛逃”事件。

李存信出生的1960年底正是中国大陆全国的“大饥荒”，幸好他家在靠近青岛的农村，还算不错的地方，不至于饿死。但也难逃整日里饥肠辘辘。即便如此，从一个孩子的眼睛看出去，周围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包括饿肚子，包括贫穷。只要还没有饿得动不了，就要玩，就能找到欢乐，一群孩子在一起就总有玩不完的游戏。生活虽然贫困，家里却有温暖和亲情。他们兄弟七人，一家齐刷刷七个男孩，因此他母亲被村里人称为最有福气的女人。李存信最爱拉风箱，一边看着母亲做饭。他并不能为此多吃上一口，那纯粹是出于儿子讨好母亲的那股心底的愿望。一次，他想给母亲一个意外的惊喜，自己悄悄地做起饭来，却不小心打碎了可算那个贫困家庭宝贵财产的六个饭碗。他吓坏了，尽管此事出于他的好心，父母平时又挺慈爱，但造成如此重大财产损失，一场痛揍也是免不了的。惊恐之中他求助奶奶，结果奶奶把罪责揽到了自己头上。

当他11岁时被选中进了北京学习舞蹈，在开始的两年里，北京的生活对他唯一的吸引是能吃得饱吃得好。多少次他吃着在过去无法想像的美味时，无非就是有油有肉，总会想：要是父母和兄弟们也能吃上这就好了。但吃饭之外的一切几乎都令他痛苦：陌生的环境、枯燥的生活、远离亲人、还有那几近严酷折磨的训练。他唯一的安慰是每天晚上钻进母亲为他缝制的棉被，闻着残留的家乡气味，忍不住地流泪抽泣。他想念家乡的一切，甚至包括那拥挤的炕和兄弟们的脚丫子味。

大多数中国人最想从书里看到的还是作者那与众不同的经历，特别是曾经成为美中之间外交事件的“叛逃”。如今，绝大部分的科技人员和体育界、文艺界人士已经有了到国外应聘工作的自由，体育明星甚至可以“在中国当中国人，在美国当美国人”。但在１９８０年代初，按照正统观念，像李存信那样从１１岁开始就在党的关怀下培养出来的人材尖子，理所当然从头到脚都属于国家和党。他就该像一个零件一样，按照党和国家的需要安装到中国这台大机器上。他却脱离组织留在美国，这在当时十足是叛变和忘恩负义。即使到了今天，对他当年的所谓“叛逃”恐怕还会有多种不同的看法。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下定决心“叛逃”呢？

李存信自己把他“叛逃”的第一原因归于爱情，但有些较真的读者难免产生疑问。是因为爱情而“叛逃”，还是为了要“叛逃”而催生了这次爱情？

李存信给出的第二个原因是对自由的渴望。这到更令人信服。在国内，他是颗“螺丝钉”，根本挨不上自由的边，也谈不上什么地位。他为了获得第二次出国的机会在部长的家门外苦等了三天，想见部长一面而不得。在美国呢，他却成为布什副总统夫人的座上客。这种对比太强烈了。当然，他的“自由”二字主要还是指他在美国看到的辉煌前途，那里有一流的剧院，一流的编舞，一流的演员。

其实，就算承认是为了美国的物质条件和辉煌前途，追求更好的生活也无可厚非。李存信下这个决心并不容易，因为与辉煌前途同来的还有很多痛苦。他担心父母家人受到牵连，更怕一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被拒绝回国十年，此外还有对他的几位恩师的惭愧和内疚。他付出了命运选择的代价。

这是一段特殊年代的特殊遭遇。他寒微贫苦的出身和艰苦卓绝的三十年奋斗，始终和我们时代的政治风云、意识形态、经济发展息息相关。对曾经的一代中国大陆人而言，男主角是一个没有经受住腐朽资本主义侵蚀从而“背叛”祖国的年轻人。然而几十年后，他的故事却又被很多人津津乐道，在命运抉择与时代的激烈碰撞中，或许李存信这三个字，就是对那个时代以及其后政治变迁的最好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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