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小伙见义勇为被当凶手枪决 -- 中国首例公开承认的死刑错案

1996年，中国大陆启动了一场治安运动，被称为“1996年严打”。持续近一年的“严打”，在“从严、从重、从快”的政治要求，共打掉了9万多个所谓的犯罪团伙，抓获42万余人。虽然高压下社会秩序有好转，但也造成了不少的本可以避免的冤假错案。

今天我们所要讲述的就是“1996年严打”期间中国最大的冤案：呼格吉勒图案。一位年仅18岁的无辜少年呼格吉勒图，仅在62天内就被执行了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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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讯逼供下的死刑

事件发生在1996年4月9日的呼和浩特。晚上8点多，呼格吉勒图和工友闫峰一起走进了一间小饭馆。一年前，两人同一批进入了呼和浩特市卷烟厂，平时关系非常好。

当天，他们上的是下午3点半到晚上12点的中班，觉得肚子饿，就一起来小饭馆吃晚饭。两人点了热气腾腾的砂锅，喝了2两酒，花了20多块钱。酒足饭饱后，闫峰让呼格去买两块口香糖，遮住嘴里的酒气，因为卷烟厂规定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呼格走出小饭馆去买口香糖，经过内蒙古第一毛纺厂宿舍时，突然听到女厕所里有女子呼救的声音。呼格胆子小，但他又想帮忙，于是跑回去拽上闫峰就往毛纺厂宿舍跑。

当时的公厕没有安装电灯，一片漆黑。两人到了现场，向女厕所里喊了两嗓子，见没有人答应，就试探着走了进去，拿打火机照了一下，就看到一个裸露着下半身的女人倒在地上，吓得两人拔腿就跑。

呼格建议报案，闫峰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劝呼格不要掺和。但呼格还是坚持走向了治安亭，拉上警察去了案发的女厕，还让闫峰回到厂里替他向领导请假。晚上10点多，呼和浩特新城公安分局就派来了刑警，将闫峰和呼格两人带上了警车。

到了新城分局，闫峰和呼格被带到了不同的审讯室，警察开始询问两人事情的经过。据闫峰回忆，很多相同的问题警察前后重复问了十多遍。他一边被盘问，一边听到隔壁的审讯室传来剧烈的桌椅挪动的声音，伴着呼格痛苦的呻吟声。他相信呼格一定是被警察殴打了。

第二天早上9点，闫峰被一名警察带着，经过呼格的审讯室时，看到呼格正在屋里蹲着，双手被从背后铐锁在暖气管上，头上戴着一个摩托车头盔，脸色发黑。从新城分局出来后，闫峰赶紧去了呼格家，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的家人。

在当时“严打”的社会背景下，呼格和闫峰牵涉的“4.9女尸案”，由于社会影响较大，相关领导指示要抓紧破案。后来据一名呼和浩特市的警官回忆，“严打”期间时间紧任务重，加上很多民警的素质本身就很低，刑讯逼供非常寻常。

就这样，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仅仅48小时后，负责该案的新城分局副局长冯志明和其他办案人员就认定，呼格在女厕所内对死者实施了流氓猥亵，之后用手掐住她的脖子致其死亡。

更加讽刺的是，《呼和浩特晚报》还专门刊登了一篇报道，称呼格三番五次藏在厕所偷瞄女人，更是将负责该案的冯志明描述成火眼金睛的神探。尽管闫峰反复向周围的亲戚朋友解释，报纸上是瞎写的，但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1996年5月23日，呼和浩特市中级人民法院认定呼格犯流氓罪、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随后呼格不服判决进行上诉。6月5日，内蒙古高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核准死刑。最终，1996年6月10日，在案发仅62天后，18岁的呼格吉勒图就被判处死刑并执行了枪决。

这之后闫峰也总是被人指指点点，说他是“流氓的朋友”，闫峰为此辞掉了卷烟厂的工作。而呼格的母亲尚爱云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真相浮出水面

一晃过去了9年。2005年10月23日，在呼和浩特和乌兰察布，另一起轰动一时的案件“2·25系列强奸抢劫杀人案”的凶手赵志红落网。

令人震惊的是，赵志红主动供述了“1996年呼和浩特毛纺厂公厕女尸案”是他所犯，让办案人员大吃一惊。随后警方带赵志红指认案发现场，虽然那间公厕已经拆除，但是在一片高楼中，赵志红仍准确地指认出了作案地点。

真相就这样浮出了水面。随后《内蒙古法制报》也报道了“4·9女尸案”的后续，指出真正凶手为赵志红而非呼格。

听闻这一消息，心情复杂的不只有闫峰，浑浑噩噩度过了9年时光的呼格父母一下子就燃起了希望，儿子就要沉冤昭雪了。

但法院却让呼格的家人失望了。

赵志红被捕后一年，呼和浩特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其进行了不公开审理，整个审理过程只对赵志红已承认的10起强奸杀人案件中的9起提起了公诉，唯独没有“呼格案”中涉及的案情。在庭审现场，赵志红自己也指出了这一遗漏，法庭却置若罔闻。

甚至在一审结束一周后，赵志红再次主动写了一份《偿命申请书》，表示毛纺厂公厕杀人案是他所为，希望还冤者以清白，却丝毫未能推动“呼格案”的重审。

长达9年的上访

自从赵志红被捕，呼格的父母就坚定了为儿子申冤的信念。

从2005年开始，母亲尚爱云和父亲李三仁每天早上7点就去内蒙古高院门口守着，无论春夏秋冬，风雨无阻，为的就是能拦下院长的车询问案情进展。但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政府正在努力，还在调查中，希望他们再耐心等一等。

就这样在法院门口守了一年多，直到2007年，当时的院长终于答应每周三安排一个副院长与尚爱云夫妇见面，听他们反映情况。没想到，这样的“反映情况”一去就是又一个9年。

尚爱云说，最开始是一个姓许的院长接待他们，许院长退休后换成了一个蒙古族的厅长叫暴巴图，大概一年后，又换了个叫做萨仁的副院长，最后又换了个叫呼伦的。通往高院的是条柏油马路，如果是条土路，这么多年下来都会被他们夫妇踩出一条新路来。

除了去内蒙高院，从2006年起，夫妇俩每两个月都会去一趟北京，向最高法院提出儿子案件的重审申请，光火车票就攒了一大盒子。

为了解司法程序，父亲李三仁还买了本中国法制出版社出版的《刑事错案与七种证据》，没日没夜地读，很多地方都仔细做了笔记，书页都被翻得起了毛边儿。

除了自己上访，呼格的父母还希望通过媒体推动案件的重审。2005年冬天，一位律师给他们介绍了新华社内蒙分社记者汤计。汤计亲自到案发地的毛纺厂调查，并在赵志红被捕一个月后，迅速写了一篇内参上报中央。正是在这篇内参的推动下，促成内蒙古政法委成立了“呼格案”复查组。

这位善良的记者原以为成立了复查组，“呼格案”重审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想到却始终都没有动静。直到2006年底，赵志红一审后在看守所写下了《偿命申请书》，汤计辗转拿到了复印件，他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于是又赶忙写下了第二篇内参。

虽然赵志红自己承认杀人，但由于关键物证丢失，造成无法认定真凶，也就无法认定“呼格案”为错判。从2005年11月到2011年5月，汤计前后写了五篇内参，向高层领导反映案件存在的各种困难和现实问题，希望加速再次审理。2011年初，新的内蒙古高院院长上任，汤计看准时机，协调新华社制作了电视片在网络媒体上传播，引得其他媒体争相跟进，使“呼格案”再次成为了社会热点。

18年后的沉冤昭雪

从儿子被枪决到赵志红被抓，呼格的父母等了9年。本以为法律会还儿子以清白，谁曾想，他们却为此进行了又一个9年的抗争。

2014年11月20日，内蒙古最高法院终于向呼格父母送达了立案再审通知书，两位老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儿子离开后的这18年，他们内心的痛苦，身上担子的沉重，以及奔走各地上访的艰辛，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呼格父母的代理律师苗立在查阅案件当年的卷宗时，发现了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例如：尸检报告中已明确，刑侦过程中提取了受害人的分泌物，但却没有做DNA鉴定，这是极大的失误；受害人体内有凶手所留的精斑，却并未与呼格的精液进行对比，而只是将呼格指缝中提取的血迹作为了指控呼格的直接证据，明显属于证据不足；对呼格进行的多次讯问笔录中呈现出的细节，可以细到受害人手和脚的姿势、服装的款式和发型等等，这与案发公厕内没有电灯、现场漆黑的环境相互矛盾；此外呼格笔录中描述的受害人发型和口音的细节，与受害人妹妹提供的也有出入；呼格的8枚指甲、一个工作卡、两盘录像带这三项在卷宗中显示的重要物证，也莫名其妙地丢失了……

这每一个细节只要仔细推敲，都能对当时案件的结果产生巨大的影响，但却没有人这样做。一位法律学者就指出，在“1996年严打”期间，公检法各单位一味追求破案率提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嫌疑人能认罪，各种方法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草菅人命。

在一连串有利的证据下，2014年12月，在呼格被执行枪决18年后，内蒙古高院正式判决呼格吉勒图无罪，并向呼格的父母支付了200余万元赔偿金。但一条鲜活生命的无辜逝去，又岂是200万元能够弥补的？

更加令人气愤的是，那些当年一手造成了冤案的公职人员，竟无须承担法律责任。

2016年，有关部门对“呼格案”相关的27名责任人进行了追责。案发时任呼市新城公安分局副局长的冯志明因贪污受贿、职务犯罪等，早已在2014年另案调查。案发时任新城公安分局刑警队队长的刘旭，因牵涉其他刑事犯罪问题在呼市市郊自缢身亡。除上述两人，其余人员都只受到了警告或行政记大过处分。

得知追责处罚的结果，母亲尚爱云气得浑身发抖。她表示，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是为了对所有办案人员追责，但人命关天的案件到最后，换来的却只是一个行政处分，涉及刑讯逼供、造假的人竟连一个明确的法律责任都没有，简直太过敷衍了事了。

“呼格吉勒图案”虽然是中国大陆首例公开宣告纠正的、已执行死刑的错案，但却是他的家人用18年的痛苦挣扎换来的。中国著名法学家江平曾为呼格撰写墓志铭，上面写道：

“优良的司法，乃国民之福。呼格其生也短，其命也悲。惜无此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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